岁那年妈妈变成了杀马特
世上无人人必读的书,只有在某时某地,某种环境,和生命中的某个时期必读的书。我认为读书和婚姻一样,是命运注定的或阴阳注定的。
他们都在适婚年龄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对象,轻率选择的代价是,十年后,猛然发现自己面对一个陌路人。
一
高中时期,每次考完试开家长会,我都特别不情愿我妈来。
只要她一来,就有热心肠的同学跟我说:“你妈妈来了!就是爆炸头的那个。”“你妈妈的高跟鞋超级高!”
这不废话嘛,我不知道我妈是爆炸头,那个鞋跟要把整栋楼都给戳穿的声音,是她踩出来的么?热心同学还特意把手伸得长长的指给我看:“诶!那是你妈妈你看到了吗!”
妈妈头顶棕黄色爆炸头,烫着时兴的烟花烫,脚踩十厘米高跟鞋,金色,在阳光下反光的那种。离得老远看见我,喜笑颜开地跑过来,嘴里还不停地大声喊 “生生”,我的小名。她身穿破洞牛仔裤和过于浮夸的外套,脸上的烟熏妆在阳光下格外扎眼,瞬间吸引了周围同学的目光。
在一群穿着黑灰的妈妈中间,我妈简直是一种突兀的存在。原本扭头想走的我,只得硬着头皮回应她。
十一点钟,晚自习结束后回家,家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。弟弟早就睡了,他十岁,不上学的日子,就一个人在家看中央电视台的纪录片频道,从第一档节目看到最后一档。妈妈又不知道在哪里唱K到深夜。
这样下去不行,离高考还有一个月,我决定跟她认真谈一次话,我告诉她:“你要是不回来,我一直等你。”她给我撂下话:“成绩是你的,爱睡不睡。”挂电话之前还不忘嘀咕一句:“威胁你老娘,也不看看你威胁的是谁。”
我们家几乎没什么完好无缺的家具:洗手间的门坏了,来了客人只能虚掩着门上厕所;厨房的灯坏了,晚上就摸黑操作。我每次劝妈妈修,她都说“没钱”,自己却不断地添置新衣服,买香奈儿香水。
谁能想到,我妈在43岁这年变成了非主流杀马特,全然不顾将要高考的我,苍天大地,真是家门不幸。有时,我会偷偷想:要是爸爸在就好了。
二
年轻的时候,妈妈也是叛逆爱美的。外婆家里孩子多,农活重,没时间管她。小学毕业她就辍了学,在镇上到处晃荡,爱买衣服,爱化妆。外婆开玩笑说,来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。
20岁,她去广东打工,吃了很多苦,但对家人总是报喜不报忧。当时的男友在派出所工作,妈妈骑着男友的摩托车,车速开太快,碰到石头也不躲,连人带车被甩出去五米多远,路人吓得定住。她爬起来,骑上车冲进派出所,吵了几句嘴后,她跨上摩托又气冲冲地杀出派出所,门卫拦都拦不住。没多久,男友就把她甩了。随着年龄增长,她在村子里的相亲市场上一路贬值。外婆着急了,劝他找个老实可靠、知根知底的人嫁了。
妈妈遇上了爸爸,爸爸跟她之前的男友不一样,是个巨蟹座暖男。妈妈心情不好,他拉她去公园或者河边散步。家中抽屉里至今还存着爸爸当年给妈妈写的信,厚厚一摞,开头一句永远是“亲爱的丽”,落款是“你的英”。
他们结婚了,妈妈决定收收性子,做一个好妻子。爷爷没有留下房子,两人决定一起努力十年,攒下一套房子。十年来,妈妈没买过新衣服,护肤只用大宝和郁美净,埋头扮演着“贤妻良母”的角色。爸爸依旧称呼妈妈“亲爱的丽”,在妈妈每次发火时极尽包容。
2003年,爸爸妈妈一起到北京打工。妈妈在糖果厂上班,每月三千块,爸爸在科技园一家模具公司,每月约六千块,听起来不少,但去掉每月雷打不动的存进去买房的钱,一家四口的开销没剩多少。
我们一家人租住在北京大兴区的一个四合院,那时,妈妈的人生哲学是要讨人喜欢,先要讨好别人。房东奶奶的菜篮挂在院子墙上,妈妈买菜经过时会看看需要添什么菜,房东奶奶和其他人聊天时,说起要做什么菜,她就会“顺路”买回来。那时候,每逢冬至、过年,房东奶奶煮了饺子,总不忘记给我们端来一盘,让我去她家玩。
妈妈在外人面前总是笑盈盈的,但她心里也很压抑。只要不顺心,她就会寻机打我,或者和爸爸吵架,把压抑的情绪宣泄在家人身上。
2007年夏天,我上小学,妈妈带我去北京大学游玩,遇见了学生组织的公益活动,在她的鼓励下,我在未名湖畔捐出人生中的第一张五块钱。
当时,妈妈穿一件浅绿色的衬衣,扎进旧旧的直筒裤。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用掉色的发夹盘在脑后。我们在北大走到天黑,遇到在树下读英语的学生,她投去羡慕的眼光,拉我走近一点,轻声说:“生生,你要向那个姐姐学习,好好读书……以后像你姨妈一样有文化,有好的工作和收入,人家才看得起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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